2022-06-30 16:53:12
“只要我活着,她就得跟着我。”
蒋瑜面色冷峻,不像开玩笑的样子,卢笑笑要崩溃了,抬手用力推了顾胜云一下,对方随着力道倾斜了一下身子,没有任何反应。
“你看她这样,脑子都不好使了,你带着她就是个累赘,你带着我一个大活人跑出去都勉强,她这样你还想搬走她?你嗑药了吧?”
蒋瑜扫了卢笑笑一眼,毫无征兆地掐了顾胜云一把。
“啊!”
顾胜云痛呼,露出没了的门牙,暗红的肉色牙龈,接着她低头看了发红的手背一眼,又缓缓地抬起头看向蒋瑜,像是疑惑她为什么忽然攻击自己。
蒋瑜抬起她的手,凑到顾胜云眼前。
“你看,她也有痛觉,别人打她,她也知道痛。卢笑笑,她和我们,没有不同。”
盯着顾胜云手背上的红印,卢笑笑深吸一口气,有什么卡在喉咙里,发不出声音来。
蒋瑜轻轻地为顾胜云拢了拢衣服,眼神薄薄一层冰晶,语气冰冷。
“她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,冯老四没胆子杀了她,就把她放在这里呕烂,如果不是我三天两头来照顾她,她人早就没了。”
“我们丢下她,死倒是她最好的结局了,万一冯老四把她转手卖给别人,你觉得,她会怎样?”
像畜生一样,卖了再卖,沦为八十老翁的玩物,或者精神残疾的“妻子”,生一个又一个她无法照顾的孩子,再倒卖给下一个,直到她生命的尽头。
蒋瑜最后的发问真是直击心灵,振聋发聩,把卢笑笑想说的话,通通都堵在喉咙里,她瞪大眼睛,布满了红血丝。
卢笑笑倒抽口冷气,扬声道:“行,蒋瑜,你清高,你了不起,我不跟你玩了,你要带她走就带她走吧,你这简直是在玩火自焚,我不跟你们玩儿了!”
卢笑笑拢紧衣角就要往外走,蒋瑜喊住她。
“我有手机。”
卢笑笑停住了,缓慢地转身。
——她在胡说什么?
蒋瑜从地上拔出那个手机,目光凌厉地望着卢笑笑,语气平静。
“可以先报警,只要有人支援,我们逃跑的可能性很大的。”
“你从哪里搞来的手机?”
卢笑笑要上前抢,蒋瑜动作迅速地藏在了身后,目光冷冷地盯着她。
“我们分工合作。我负责假怀孕骗冯树带我去城里产检,然后用药迷晕他开车回来接你们。你负责搞定冯权贵和冯老四。”
“什么?”卢笑笑以为自己听错了。
蒋瑜把手机藏回了袖口,严严实实地盖住了,看上去冷静无比。
“冯权贵对你怀着特殊的感情,你去求他,他一定会把车给你。然后在他婚礼前一天,你还要想办法扣住冯老四,给我争取把顾胜云偷出来的时间。”
“你要我扣住冯老四一晚上?你没事吧?腿就长在他身上,我怎么扣住他?我是把他打残了还是把他杀了?蒋瑜你能不能说点人话?”
无视了卢笑笑的质问,蒋瑜平静地望着她:“你可以的。”
“我可以个屁我可以。”卢笑笑给她搞得不耐烦。
“冯老四最近总泡在小云楼,你想办法让他冒犯冯权贵,冯权贵会扣住他的。”
卢笑笑咬着下唇,眯起眼睛打量着蒋瑜:“你说实话,你是在开玩笑的对吧?”
蒋瑜面色严肃。
卢笑笑盯着她藏在袖口的手机轮廓,眼底闪动着渴望,她不解地问道:“既然我们已经有了手机,何必搞得那么复杂,直接报警找人来救我们不就行了?”
“手机没有信号。”
“……那你说个屁啊。”
“是因为这里信号塔太弱的缘故,冯树的手机也经常收不到短信接不到电话,他和我说过,出了这座大山,就会好很多。”
“万一手机出了大山还没有信号呢?”
这话一出来,两个人都沉默片刻,气氛异常凝固。
手指轻轻地卡着袖口的手机棱角,硌得人掌心发疼,蒋瑜思索片刻,坚定地望着卢笑笑:“没有信号就没有信号,只要上了车,可以去临县的警察局求助。”
卢笑笑头疼地揉了揉额角,越发觉得这个计划不可靠,深吸口气,她细细地捋了一遍整个流程。
“你的意思是,你先假装怀孕,骗得冯树答应带你去产检,接着我找冯权贵拿到车子给你们开,然后我还要在婚礼前一天扣住冯老四,好让你提前藏起顾胜云?”
“不错,你要务必保证,冯老四在婚礼前一天到第二天都是被锁着,出不来的状态。然后,婚礼当天你跑到村口,我会先把冯树弄晕,折回来接上你和顾胜云。”
卢笑笑忍不住了。
“你要我逃到村口?你说得倒是轻巧,冯权贵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派人盯着我,你知不知道就是现在,院子里也有他的人?”
“我知道。”
蒋瑜从很久之前就发现了,卢笑笑看似自由,实际上很多事她都不敢做。如果真的像看上去的那样潇洒,她早就找人借手机发信息跑出去了。
可见她的一举一动,都是有专门人盯着往上汇报的。
“你知道,你知道你还让我……”
“可是婚礼那天,冯权贵自顾不暇,人手本来就不够,你只要引起一场新的骚动,就可以趁乱跑出来。”
蒋瑜说完,卢笑笑愣住了,迟疑地望了她一眼:“你指的骚乱是?”
“比如……”蒋瑜眼底闪动着盈盈的光,仔细看里面闪动着恨意:“一场大火。”
“一场要很多很多人才能扑灭的大火。”
回程的路上,卢笑笑在生蒋瑜的气,故意大步走到前面。麦茬翻滚间,远远看到落着叶子的大槐树——蒋瑜翻到手机那棵。
将视线投到前头,卢笑笑心事重重,走路的步伐都显得沉重了许多。
蒋瑜静静地盯着卢笑笑背影半晌,丢下冯树母亲,几步追上去和她并肩,低头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。
“你听说过冯小小这个名字吗?”
卢笑笑皱着眉头,抽了抽鼻尖,疑惑反问:“谁?”
蒋瑜默默地收回视线,心情又沉了下去。
——看来,她并不知情。
冯权贵没有跟卢笑笑提过,也就是说,卢笑笑还不知道,之所以冯权贵对她如此特殊,是她长得和他同父异母妹妹相似的缘故。
难怪冯权贵对她的感情那样复杂,一个神似自己亲手杀害的亲妹妹的女人,冯权贵是怀着怎样的心情,一天天地看着卢笑笑在他身边卖笑呢?他就那么恨那个小女孩吗?
“不过这个名字,怎么那么耳熟?我好像在哪儿听过?”
卢笑笑认真地想了起来,想不到便作罢了,想起什么,她唇边的微笑凝住了。
“不过最近冯权贵他挺奇怪的,上次他送你回去,回来之后,就一直神神叨叨的,晚上也睡不好,老是半夜惊醒,说起来,那天晚上你们发生什么了?”
“没什么。”
蒋瑜幽幽地望着她的眼睛,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谈起。
“真的没什么?”卢笑笑怀疑的视线从蒋瑜脸上挪开。
“真没什么。”
“我感觉他像是吓破了胆,我还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害怕过,虽然以前他晚上也总是噩梦,非要抱着我才能睡,但是最近更严重了,几乎夜夜都被吓醒,醒了就一直在胡言乱语,搞得我也睡不着。”
眼前浮现冯小小那张乖巧可爱的脸,心脏隐隐作痛,对卢笑笑的转述,蒋瑜不带感情,淡淡地评论了一句:“他还知道害怕。”
鬼神夜访,良心难安。
亲手杀了人,就沾了人血,这东西碰上了,这辈子也就都洗不干净了。
这一点,谁都一样的。
这样想想,还有点快意,蒋瑜正冷笑着,手臂蓦地被人抓住了,吃痛之下,她停下脚步。
“你又干嘛?”她抬起头,对上了卢笑笑惊愕的视线,正望着前方,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。
卢笑笑的眼神里,有恐惧、痛苦、纠结……
——这是怎么了?
蒋瑜沿着卢笑笑的视线望过去,粼粼的大河边,一道熟悉的人影,正一步步地淌进了泛着金色波浪层层的河中心。
下意识地想冲过去,但蒋瑜的手被卢笑笑死死地拽住了,惊愕地盯着扣着手腕的手指,与此同时,远远地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呐喊。
“小小——哥哥在这——在这儿呢——”
仿佛被热试了定身咒一般,蒋瑜钉在了原地,愕然的目光睁大了扫过去——隐约的轮廓里,模模糊糊地照出了某个人的影子。
那个河心里的人,是冯权贵。
脑袋里嗡嗡作响,有什么在叫嚣着,蒋瑜下意识地左右看去,没有人,狭窄的山路间,一个人都没有。
冯权贵像是自己不小心跑到了这里,他的下属,一个都不在身边。
静得仿佛所有人类都从世间蒸发,只剩下她们几个。
冯树母亲显然也听到了声音,慌张地喊了起来:“要死了!要死了!救人啊!快喊人来救人啊!”
她抓起蒋瑜就要跑,去喊人。
蒋瑜不动,挪不开步子。
河水中心,冯权贵,正一步步地往下沉,他到处乱游着,看着像是脚抽筋了,扑腾着,周围的河水溅起水花。
“老大!”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,他一个箭步,最先冲到了河边。蒋瑜看了一眼就认出来了,这就是那天在小云楼看到的冯权贵的下属。
估计他就是冯权贵派来一直跟着卢笑笑的,刚才藏在后面没出来,这会儿认出了他主人才窜了出来。
“怎么办啊?我不会游泳啊!”男人长得和猴子一样,面黄肌瘦,他扯着裤头着急地围着河边打转。
蒋瑜会游泳。
如果换做往常,换做别人,她现在已经在河里捞人了。
可那人,是冯权贵,是那个组织拐卖,将她辗转卖来这里,把她人生害成这样的冯权贵。
望着水平面扑腾的双手,蒋瑜的良知和黑暗互相拉扯着,微妙地撕裂开来。
她下意识地微微笑了起来,阴暗的一面充满窃喜地想:啊,要是他死了,我就不需要那么麻烦地计划逃跑了,甚至可以更快地离开这里。
说不定,就是现在。
猴子丢下她们三个女人去搬救兵了。
“树枝,捡点树枝把他捞上来吧?啊呀——这可咋整啊?!”冯树母亲在岸边呼天抢地,喊叫着的样子让蒋瑜厌烦。
目光缓缓地落到了一旁的石头,看了看石头,又看了看妇人的后脑勺。蒋瑜在思考着把老人砸晕,回去接上顾胜云逃跑的可能性。
头脑里快速地转着,就在蒋瑜已经想好了路线之际,忽然,一道影子闪过往河边扑去,蒋瑜眼疾手快,抓住了她的手臂,阻止了她的动作。
卢笑笑想去救人。
手指死死地抓住了卢笑笑,蒋瑜凝视着她的眼睛,缓缓地摇了摇头。
一边看了看蒋瑜,一边又看了看河水里挣扎的身影,卢笑笑脸色流露出着急,哀哀低鸣:“他、他就要死了。”
“那就让他死吧。”
卢笑笑愣住了,像从未认识过她似的盯着她看。
蒋瑜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说出这样的话,她眼睛充血,每根血管都拍打着沸腾的情绪,烧得她浑身发疼。
“他害了你,害了我,害了那么多人,他早就该死了!”
说这句话的时候,蒋瑜狠狠地咬着牙,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一个一个地从她牙缝里往外挤。
“可是、可是……”
蒋瑜缓缓地摇了摇头。
卢笑笑像是要哭出来了,动作轻微地扭着被蒋瑜扣住的手腕,试图摆脱她力道似的,很小声、很小声地开口。
“求求你、蒋瑜,你放开我……蒋瑜,求求你……”
那细小的声音锐利地钻进耳朵里,仿佛有虫子钻进耳朵里,一阵阵地啃咬着她,蒋瑜额头渐渐渗出了冷汗,身体里仿佛有两个灵魂在拉扯着。
几乎要将她当场撕成了两半。
冯树母亲在急急地呼唤着,河水里挣扎着的声音更厉害了,手掌啪啪啪地拍在水面,生死存亡之际,所有的感官都被无限放大。
蒋瑜甚至能听到冯权贵喉咙里咕噜咕噜冒进去的水声……